醒来,络石花已经落尽。
我茫然地起身,立在窗前,许久许久。几星期前的一次抬头,看到它正在盛放。想好好看看它,却再没时间。“是该落了。”我自语道。络石的落花从不肆意,只是几朵小的暗黄零落,它像是要尽力藏起自己的泪水和伤疤,却总是失败。这一点上,我们很像。我轻叹一口气,逃避般地潜进记忆里。
儿时记忆里的络石,花期总是很长。它长在阳台一角,密密层层地攀在木头栅栏上。它的位置是我选的,那里是余晖偏爱的地方。碰上晴朗的好日子,它便披了一下午的阳光。那时候放学,第一件事就是跑上阳台,看它开没开花。不管结果如何,我总要和它待上一会。从前放学早,还能看见一树阳光。季春时,花还未开,搬小桌小凳,在嫩绿的叶旁写作业,抬头便是深深浅浅的叶和深棕色的藤。与它一样儿的期待与欢喜似乎也被镀了金,在记忆里独占一角时光。
络石开在初夏,一开便是满枝。三四朵指甲大小的花并在一块儿,由一根草绿色的短枝牵着,直引向棕色的藤上去。它的花是旋著开的,像纯白的风车。花心没有蕊,只是淡淡的一点鹅黄,端庄而羞涩地笑着,时隐时现。这时若是在花下属文,连写出来的字都是香的。那香不像桂花那么甜,却带了一种雅润的气息。其实,“络石”这个名字,本就没有一丝人间烟火气,带着温润如玉的古意。络石陪了我三年,看着我的文笔从稚嫩到成熟。它沐浴阳光,我挥动笔杆,于是,它终于花开,我终于上岸。
只是,我的文笔好了,却再没时间写络石了。有时看见小时候那些笨拙的句子,我会忍不住抬头看它,那目光多半是歉疚的。虽已不复,但心里一直渴望再赏一次花开,在花下、在香里写一篇文章。
它是络石,更是我深藏的意难平。
初夏的风拂过发梢,又吹下一朵花来。我已不是第一次见它花落,但小时的我见花落只会期待下一次的花开。我静静地看着那花下落,却惊讶地发现它没有落进叶间,而是落在了地上。络石也肆意地落了一朵花,无忌地掉了一场泪。它似乎不想再藏什么,因为有初夏的风的抚摸,因为有夕阳余晖的偏爱。猛然发现,我似乎不必逃避那意难平,因为它还会开花,因为我还会于花开时挥笔。
轻轻一笑,我转头迎向夕阳。大自然的络石花落了,而我心中的络石开了。